《起风了》
第四十四章 你要好好的
按照老人生前意愿，丧事一切从简，火化后，将她葬于陈智霆父母的碑位旁。
她说，这辈子欠他的陪伴，就下辈子还吧。
灵堂总共设了三天，陈智霆也跪了三天，没有人能劝得动，他不哭，也不闹，只是始终抱着那个铁盒，谁也拿不走。
陈瑞书是在第三天下午才得知此事，这些天陈堂生一直派人监视着他的举动，只要出了公司就立马去汇报。
陈堂生说，你最好给我安分点，与他断干净，若是被我知道你们还有联系，保不齐我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。
他不想有人打扰到陈智霆。
在灵堂见到蓬头垢面的陈智霆时，陈瑞书简直心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。
不过短短几天，眼前的他哪里还有点人的样子？深陷的眼窝，干到脱皮的嘴唇，下巴上还长满了来不及修饰的胡茬。陈瑞书紧握双拳，真是恨不得打死自己！
虽然是最后一天，但灵堂内人不算少，大部分来悼念的都是奶奶任教时带的学生。
从陈瑞书进门开始，陈勤西就留意到了他，他与其他宾客不一样，他的眼里只有陈智霆，视线自扫到陈智霆就再也没移开过。
“你是小霆朋友？”陈勤西拿了瓶矿泉水递给陈瑞书，招呼道：“你好，你来的正好，给劝劝吧，他这样已经三天了，谁的话都不听，再下去身体吃不消。”
陈瑞书接过水，礼貌的朝他点下头，“好，麻烦你去帮我煮碗面，素面就行，不要放葱，谢谢。”
说罢，他缓缓跪在陈智霆的对面，他多想一把将人拥入怀中，可现在的陈智霆脆弱的像瓷娃娃，他怕，怕一碰就碎。
手停在半空许久，终是没有落在他身上，只好搭在自己双膝，尽可能温柔与他说：“去吃点东西吧。 ”
陈智霆没反应，于是他又劝解道：“身体重要，多少吃点吧，好吗？”
“你还有我，还有念之，念之还等着你去接她呢，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，你倒下了她该怎么办？”
“人死不能复生，你要好好活着，这才是对奶奶最好的慰藉，不要让她走的有牵挂。”
陈瑞书一遍又一遍耐心的劝说，而陈智霆置若罔闻，始终面无表情，眼神呆滞的目视着前方。
“你听话，你这样奶奶知道了也会伤心的。”
听到这，陈智霆双睫颤动了一下，可能是长时间没喝水的缘故，他嗓音低沉又沙哑，“她不会知道了…”
“会的，她会知道的，她只是换了个地方保护你，你要乖乖吃饭，要振作起来，你过得好，她才能安心。”
“她说我令她失望了，她说她不想见到我…”
“不会的，不会的，你别多想。”陈瑞书急忙辩解，并牵着他的手说：“你知道的，奶奶只是刀子嘴豆腐心，其实她最疼你了，所以啊，你才更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
“真的。”见沟通有了成效，正好这时陈勤西端着碗面从厨房出来，陈瑞书借机说道：“面做好了，我们去吃点吧。”
陈智霆没有拒绝，陈瑞书仔细的搀扶他起来，过程中撞到了铁盒，盒子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盖子散开，东西掉落一地——一本日记，与各式各样的证书。
那是奶奶收藏的，父子俩获得的证书与奖状，奶奶的一生，前半辈子为了陈弘文，后半辈子为了陈智霆，他们是她的骄傲。
人群中传来抽泣声，陈智霆跌坐在地上，他翻看着日记本，首页贴了一张全家福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，右下角有一排小字注明：小霆的第六个生日。
大家都以为陈智霆会就此发泄出来，但他没有，他扯着嘴在笑，越笑越开心，笑到干裂的嘴唇被扯破，血渗了出来，还在继续笑。
“小霆…”婶婶被吓到了。
“这孩子怎么了？”
“不知道啊，怕是受刺激了吧！”
“唉…真是可怜。”“是啊。”
“毕竟从小是奶奶带大的，一下走了，肯定受不了。”来宾们都在议论，没有人能理解陈智霆的举动。
只有陈瑞书，他开了一瓶矿泉水，将手帕浸湿，细心的为他擦拭嘴唇，“没关系，你想哭就哭，想笑就笑，我陪你。”
后来，陈智霆足足笑了半个小时，笑到人群散开，他累了，笑不动了，靠着陈瑞书的肩膀睡着了。
这一觉睡得特别沉，陈智霆还做了一个梦，梦到父母让他好好照顾奶奶，然后他就惊醒了。
想坐起来，但浑身乏力，头疼欲裂，缓冲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一点思绪。
房间内光线昏暗，也看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，但陈智霆知道这不是自己家，他得回去了，奶奶马上该出殡了。
掀被子时，陈智霆的手背传来刺痛感，定睛一看才发现还打着点滴，他顾不得其他，将针管拔出，另一只手捂住手背便下了床。
开门的瞬间，强烈的光线刺的他不开眼睛，陈瑞书站在客厅正与医生说着话，见他出来，立马跑到窗边拉上窗帘。
“你怎么起来了？”陈瑞书绕到陈智霆的身边，摸了一下他的额头，关心的问道：“头还疼吗？怎么不穿鞋？”
医生很识趣的退了出去，连带门也一起关上了。
“我的衣服呢？我要回去了。”
“外面在下雨，医生说你需要休息。”陈瑞书脱下自己的鞋，给陈智霆穿上，“地上凉。”
“不行啊，奶奶要出殡，我得马上回去。”陈智霆焦虑的说，他一刻也等不了了。
可陈瑞书却不慌不忙的，他笑着说：“饿了吗？想吃什么我给你做。”
“我现在不想吃，你送我回去好不好？我怕来不及了。”
“菠萝咕咾肉行吗？你以前最爱吃了。”
“我说了我不吃！”陈智霆有些生气，说完觉得语气重了点，又耐下心说：“我现在得赶快回去，不然就见不到奶奶最后一面了，或者你告诉我衣服在哪儿，我自己打车回去。”
“我想了一下，菠萝可能会酸，要不…”
“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？我说了现在不想吃！不管是什么，都不想吃！！算了…”陈智霆叹了口气，转身就要走。
见瞒不住了，陈瑞书从背后抱住他，不停地说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对不起…”
陈智霆以为他是为了刚才的谈话而道歉，忙说：“没关系，我没有生气。”
“对不起…”
“我真没有生你的气，我只是气我自己，好了，我要走了。”陈智霆拍了拍陈瑞书的手，示意他松开。
“奶奶已经出殡了，就葬在老师与师母的墓碑旁。”
怀抱里的身躯顿时僵住，虽然陈智霆背对自己，但陈瑞书能感受到他在颤抖，那种克制不住的，浑身都在细微的抖动着，陈瑞书怕极了。
“你，你太累了，睡了两天，而且，而且这两天一直高烧不退，我怕你承受不住，就没，没有叫醒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奶奶已经安葬好了，你不用担心，现在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，你烧还没退，不能再受凉了。”
陈智霆低头不语，只是不厌其烦的去掰腰间困住自己的那双手。
“等你身体好些，等你再好些，我答应你，一定陪你去看她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陈智霆语气淡漠，“我自己去，你放开我。”
“别闹了好不好？你身体本来就不好，再这样下去该烧成肺炎了。”
“你放开我！”
“现在外面在下雨，你还在发烧，听话，我们先回去休息好吗？”
“我说了不要你管！”陈智霆崩溃的怒吼，他再也抑制不住了，眼泪像是等待已久，纷纷夺眶而出，“你为什么不叫醒我？！为什么不叫我？我现在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！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？凭什么！”
每一句话，每一个字都像是把锋利的刀，狠狠地扎进陈瑞书的心脏，扎进去，就这么横在里面，肆无忌惮的伤害着他。
好难受，难受到快要窒息，可却什么都做不了，除了抱紧他，陈瑞书不知道能替他做什么。
突然，陈智霆像疯了一样，他拼劲所有力气想挣脱陈瑞书的怀抱，他打他，咬他，用脚踹他，能用的方法统统用上了。
“你放开我！放开我！”他多想逃离这个地方。
“啊——啊——求求你放开我，我求求你。”
“陈瑞书！你混蛋！你放开我！！”
即使陈智霆很虚弱，但陈瑞书仍抱不住他，从客厅到卧室不过几步的距离，他一步也走不了。
可他不会松手，也不能松手，所以最后只能死死的禁锢住他。
“来人！”陈瑞书朝着门口喊了一声，随即进来几名医护人员，带头的手里还拿着注射器。
陈智霆见状，挣扎的更厉害了，几名医护人员加在一起才能勉强将他压制住。
“陈瑞书，陈瑞书我求求你，我乖乖的，我听话，你让我去见见奶奶，求求你了。”陈智霆哀求着，他多希望这个人能大发慈悲的放了他。
“对不起，你现在更需要休息。”陈瑞书撇开头，他无法直视陈智霆的眼睛，他怕会心软。
“陈瑞书，我恨你！我讨厌你！”
陈瑞书狠下心对医生说：“打吧。”
“别，别…”陈智霆没有声音了，在镇静剂的作用下他失去了意识。
陈瑞书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，俯身颤抖着亲吻他的嘴角，又跪起身子，小心翼翼的将他抱进卧室。
天黑了，所有人都走了，房间内只剩下两人，陈瑞书卷起袖子，借着光，殷红的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瞩目。
刚才陈智霆是真的恨死我了吧，如果手边有把刀，他会不会毫不犹豫的捅向我？陈瑞书忍不住自嘲。
他又何尝不是？陈瑞书闭目靠在椅背上，整颗心都揪的生疼，他又何尝不是备受折磨？一想到陈智霆看自己的眼神，他简直生不如死。
可他有什么办法？
陈智霆是他的全部，是他的命！
看着他现在乖乖的躺在床上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，陈瑞书就觉得满足，这辈子哪儿都不想去，只想守着他。
陈瑞书跪坐在床边，一遍遍抚摸着陈智霆的头发，“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，除了生老病死，没有人能拆散我们，所以你要好好的，要健健康康的。”
手机震动了，是张望的电话。
“怎么了？”陈瑞书压低声音，生怕吵醒陈智霆。
“孩子不见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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