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起风了》
第四十三章 受阻
从家里出来，陈瑞书直接开车去了陈智霆的公寓，可到了门口他却没有敲门，而是靠着墙蹲坐在地上。
有种想抽烟的冲动，摸遍了口袋均空空如也，也是，戒了快一年了吧，哪还会有？
六点半，陈智霆准时出门上班。
一开门被吓了一跳，只见陈瑞书抱成一团蹲在门边，头深深埋进双膝间，听见门响，才缓缓抬起头，漆黑的眸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明亮。
他明明在望着自己笑，可为什么会觉得如此苦涩？
陈智霆在他面前蹲下，覆上他冰凉的手来回搓动，心疼的问：“来多久了？怎么不进去？”
“没多久，怕吵着你睡觉。”
陈瑞书知他睡眠浅，一点声响便会醒。加上这段时间陈智霆又经常加班，晚上睡得晚，就更不忍心吵他了。
“你等等…”陈智霆像是想起什么，转身进了房间，没过一会儿端了一杯牛奶出来，“嗯…我早上没喝完的，但还热着，你先喝点取取暖。”
陈瑞书笑着接过喝了两口，心想怎么会有这么暖心的小可人儿？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比牛奶暖多了。
“要不要进去再睡会儿？”
“不了，我就是来见见你，突然想你了。”
陈智霆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，满脸倦容，很明显就是一夜没睡。但既然他不想说，也就不问了。
“过来点。”
陈智霆依言将身体向前倾，陈瑞书将杯子放在地上，双臂抱着他的一条胳膊，把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，不再说话。
大约过了十分钟，陈瑞书心情稍有缓和，他能感受到陈智霆身体的僵硬，也难怪，这么久了，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未曾动过。
“胳膊酸吗？”陈瑞书偷笑，将脑袋往陈智霆肩颈处蹭了蹭，额头贴上他细长的脖子。
“没知觉了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跟我说？”
“我以为你睡着了，预估了一下，应该抱不动你。”
陈瑞书忍不住笑了出来，这个人有时真是傻的可爱，可就是喜欢的不得了，“那我现在想送你上班，但是腿麻了，你得拉我一把，你再预估一下，看拉的动吗？”
“倒也没有这么弱不禁风。”陈智霆起身拍拍腿，捏捏胳膊，然后递去一只手，陈瑞书借力站了起来。
或许如他所说，腿真的麻了，导致他整个人都扑在陈智霆的怀里，若不是陈智霆反应快，两人估计这会儿都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。
“嘿嘿都怪你魅力太大，让人情不自禁想靠近。”陈瑞书苍白的解释着。
看来是自我调节好了，又开始油嘴滑舌的，陈智霆很认真的翻了一个白眼，便往电梯口去，“快点吧，一会儿该迟到了。”
“好嘞！遵命！老婆大人！”
“咳咳咳咳咳咳咳…”这称呼，还真新鲜，陈智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。
陈瑞书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，问道：“老婆大人你怎么了？哪儿不舒服？”
“你闭嘴！”
“哦…”
“哎！陈工！！”
陈智霆刚踏进研究所大门，就被叫住了。他回头，只见门卫老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，正急冲冲的向他跑来。
“这是您的快递，我签收的，年前就送来了，只是后来我回了趟老家，就一直忘了给您，不好意思啊。”
“没事没事，谢谢了。”陈智霆接了过来，看着像是医院寄的。
“客气，那我回了啊。”
“好，您慢走。”
更衣室内，陈智霆拆了包裹，是体检报告，随意翻看了两眼，大大小小竟有十几处不达标，好在建议复检的就那几个，不知是否该庆幸。
胃镜结果显示是浅表性胃炎，建议定期复查，这是老毛病了，他自己心里有数。
早些年在国外生活，不管是饮食还是作息都不规律，所以经常胃疼，吃过很多抗生素，严重的时候还得吃止痛药。但每次疼过后，他总是不长记性，反反复复。
小家伙的出生，让陈智霆对生活有了期盼，开始注重养生，虽说习惯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，但也渐渐有了好转。
再加上现在，某人一天到晚督促，不停歇的在耳边“唠叨”，甚至亲自下厨，想不好都难吧。想到这，陈智霆无意识的扬起了嘴角。
合上报告，将它放进更衣柜里的夹层，手机静音，换上防尘服，今天还要进实验室，又是忙碌的一天。
中午刚吃完饭没多久，一位同事急急忙忙的跑来找陈智霆，“陈工，你家里来电话了！”
“我家里？”
“对啊，好像说你电话打不通，听声音挺着急的，你快去看看吧。”
陈智霆脱掉手套和口罩，一路小跑去了行政办公室，不知为何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，这种感觉不太好。
“喂？”陈智霆尽量平复心情。
“老太太可能快不行了，你来一趟吧。”是陈勤西，陈智霆的堂哥。
“什么？？”
“在市二院，事出突然，你赶紧来吧。”
陈智霆愣住了，他还在消化陈勤西前面一句话的意思，什么叫快不行了？
“具体的路上再和你细说，我觉得她醒了应该想见你。”
怎么会呢？
明明前几天才见过，医生说她恢复的很好；明明还陪她一起去逛了公园，她说这个冬天的太阳格外暖；明明约好今年生日回家过，一切都是说好的…怎么会呢？
直到站在病房外的前一秒，陈智霆都不相信陈勤西说的话，若不是亲眼所见，他一个字都不相信。
可是现在，大家都围在走廊里，还是那些亲戚，与年三十晚上并无区别，同样聚在一起，只是此刻大家脸上都没了笑容。
见陈智霆来了，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，有几个眼眶还是红红的，很明显刚哭过。
“已经发了病危通知书…”陈勤西过来拍了下陈智霆的肩膀，声音有些哽咽，“刚从手术室出来，还没醒。”
“怎么会突然这样？”
“不知道，听我妈说早上还挺精神的，说要自己去公园溜一圈，谁知回来没多久，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，心情起伏太大，一下就不行了。”
陈智霆走到病房门口，伸出手想去开门，但却拧不动把手，握了几次都握不住，完全使不上力气，最终还是站在一旁的陈勤西帮的他。
门一开，映入眼帘则是无尽的白，白的刺眼。陈智霆不喜欢白色，父母走的时候四周也是这么白，他们睡在白色的床单上，被白布盖着，孤零零的。
现在奶奶也差不多，唯一不同的，是还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，陈智霆稍微松了一口气。
轻手轻脚的来到她身边，看着她消瘦的脸庞，蜡黄蜡黄的，没有血色。握起她搭在被子外的手，可能是吊水的缘故，冰冰凉。
他想说些什么，好打破这份沉寂，但几次张嘴却发不出声音，也是，本就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，能做的，也只剩这样安静的陪着她。
似乎是麻药劲过了，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，几乎是在见到他的同时，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，浸湿了枕头。
“你…你怎么能…怎么能…”奶奶像是不愿相信，将头转向另一方，许久说了句：“你太让我失望了…”
陈智霆心一沉，终究还是瞒不住的。
“小霆，现在还来得及。你听话，你跟他分开，找个姑娘结婚生子，这才是正道啊！”
“对不起…”除了对不起，不知还能说什么。
“你条件这么好，即使带着孩子也没关系，会有人喜欢的，我让你婶婶她们帮忙张罗一下。”
“对不起…”
“你这孩子怎么一根筋呢！你咳咳咳咳…”奶奶一激动咳嗽起来，陈智霆想给她拍拍胸口，被一掌拍开，虽然身体虚弱，但言语激烈道：“你这样让我有何颜面下去面对你父母？我怎么对得起陈家的列祖列宗啊？！”
“奶奶，对不起，我试过，但做不到…”十几年里尝试了无数次，都做不到。
“你糊涂啊！你知道别人会在背后怎么议论你吗？人言可畏啊孩子！”
“我不在乎。”
“我在乎！我已经对不起你爸了，不能再对不起你。我在他们墓前承诺过，要好好照顾你的。”虽然奶奶嘴上不说，但所有人都知道，她最疼的一直是陈智霆的父亲——陈弘文。
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她打击很大，也是从那时起，她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，照顾好陈弘文唯一的孩子便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。
陈弘文年轻时，因为师生恋被全校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，现在她说什么都不会让陈智霆再重蹈覆辙。既然必须有个恶人，那她来做又何妨？
“这事没得商量，如果你做不到，那就永远不要来见我了，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的！”
“奶奶…”
“你别叫我！我没有你这个不孝的孙子！”奶奶态度非常强硬。
陈智霆知道，她认定的事情绝对没有回旋的余地，沉默半晌后，只好应道：“您给我点时间。”
见他答应了，奶奶总算是放下心，安慰着说：“好孩子，你别怪奶奶心狠，奶奶是个将死之人，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，以后你会明白的。”
“我知道了…您先休息吧。”陈智霆替她把被子盖好。
“咳咳我没事，对了，你回家帮我拿个东西，在我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，是个铁盒子，我想再看看。”
“好，我让他们进来。”
“不用了，我累了，想先睡会儿。”
陈智霆走了，轻轻的将门带上，奶奶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，过去的回忆，随着他离去的身影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。
这孩子从小就让人省心，不仅性格乖巧，成绩还好。后来父母去世，孩子想深造，即使舍不得也随他去了。好不容易盼到他回国，知道他过得辛苦，但也算幸福。
可今天才了解到，这些都只是这懂事的孩子营造出来的假象。他出国时，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，一个人背负着巨额债务，在异国他乡既要读书，又要赚钱，不用想都知道有多难，多苦。
虽然比不上别人家富裕，但他也是曾经被父母宠爱，捧在手心里的宝贝，又怎么忍心让他受委屈呢？
孩子，你还年轻，未来的路很长，不该承受这些的，反正我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，我不怕你恨我。
一切都是我的错，曾经没有教育好你父亲，现在也同样没有教育好你，枉我还是人民教师，作孽啊！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吧！
好啊，冲我来吧！统统冲我来吧！放过这个孩子，他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，这一生已经够苦的了，请别再伤害他。
“弘文，弘文，妈好想你啊…”
因为奶奶下了命令，说她要休息，不允许任何人再踏进病房。所以当陈勤西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哭声时，还以为是幻听。
也是，奶奶当了一辈子老师，也严肃了一辈子，平时连笑都很少，又怎么会哭呢？一定是听错了。
果真，当他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时，这声音就没了，忽然觉得刚才的想法有些可笑，奶奶应该已经睡下了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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