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起风了》
第四十章 故人相遇
“小不点，你是怎么跟你爸说的？”车内，陈瑞书侧身坐着，瞥向一旁边看鬼片，边吃薯条的陈念之。
“没怎么说啊，我就说来找你，他就同意了。”陈念之吮了一下指尖的番茄酱，随口道：“大概是这段时间找你找的太多了吧。”
“估计是…那一会儿见到‘爷爷奶奶’知道该怎么说吧？”
“知道。”
“你说给我听听。”
“是真的知道啦！你好啰嗦。”也不怪陈念之不耐烦，从她上车开始，陈瑞书就不停的念叨。
为了今天的见面，两人前前后后情景演练了不下十次，陈念之单方面背台词不下二十次，反反复复的就那几句话，早都滚瓜烂熟了。再说，这马上就要“实战”了，陈瑞书现在这么问，摆明了是对她的不信任。
“行！我啰嗦，总之…你心里有数就好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。”陈瑞书也很无奈，但毕竟努力了这么久，生怕到头来一切都白费了，“这次谢谢你啊，愿意帮这个忙。”
“别，别谢我，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爸爸，你记得对他好就行了。”
小鬼头，陈瑞书拿湿巾擦掉了她脸上的油渍，虽说陈念之年龄不大，说话却像个小大人，颇有当年陈智霆读书时的样子，不愧是他女儿。
对陈智霆好，这是肯定的，这辈子只会对他一个人好。
车子缓缓驶进一栋独立别墅的院内，待车停稳，一位面目慈善的老伯便过来帮忙开门，陈念之看向陈瑞书，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才下车。
一下车，陈念之就被扑面而来的花香吸引了，禁不住到处探寻，虽已立冬，但庭院内树木花草郁郁葱葱，香气四溢。
李伯笑着问：“累坏了吧？”
“不累的。”陈念之摇头，并礼貌的打招呼：“爷爷好！”
“这孩子真懂事。”李伯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意更浓，继而压低声音对陈瑞书说：“夫人一早特地让厨房做了平时小孩子爱吃的菜，老爷也是，他嘴上不说，但一直往窗外看，就等你们呢。”
李伯在陈家勤勤恳恳忙活了大半辈子，又是看着他长大的，陈瑞书理解他的意思，他是想让他安心。
两人进屋后，张凤英便热情的迎了上来，“路上耽误时间了吗？怎么这么久？”
“念之早上贪睡。”陈瑞书说着，用另一只手揉了一下陈念之的头发，“念之，叫奶奶。”
陈念之声音洪亮的喊道：“奶奶好！”
“哎！这就是念之啊？不错，长得机灵，别说，这劲头和你小时候还真有点像。”
沙发上的陈堂生本来是低头看报纸的，听到张凤英这么说，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，正好被陈瑞书捕捉到了，他借机把陈念之拉到他的面前，“念之，这是爷爷。”
“爷爷好！”
陈堂生没给出反应，仍旧翻看报纸，陈念之抬头望着陈瑞书，后者扬了下下巴，示意她再喊一遍。
谁知，陈念之却走到了陈堂生的身旁，半倚着沙发，两只眼睛直往报纸上瞟。很显然，她这一动作成功引起了陈堂生的注意。
过了大约十分钟，陈堂生把报纸收了起来，饶有兴致的问：“看的懂吗？”
“在说现在房价越来越高，买的人越来越少，所以未来租赁市场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。不过我不懂…”陈念之尴尬的挠头，很多专业名词她都不理解是什么意思。
陈堂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，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年仅6岁的孩子，居然用简单的一句话就概括出了整篇文章的精髓。
陈瑞书也很吃惊，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，毕竟她爸是陈智霆，能说出这样的见解不足为奇。
“现在在哪读书呢？”
“爸爸给我报了一个学前班。”
听到这，陈堂生不可置信的看向陈瑞书，“你没让她读学校？”
“没，户口都还没上呢。”
“书书你说什么？你说我孙女现在还是个‘黑户’？”张凤英急忙从房间里出来，手中还拿着给陈念之准备的见面礼。
“我这一开始不是怕您二老不接受嘛…”
“糊涂！”陈堂生生气的说：“传出去像什么样子！？”
“行行行，我回去就安排。”
“好了好了，先吃饭吧，念之来，快看看奶奶买的礼物喜不喜欢。”
初冬，不过才傍晚6点，外面的天却早已黑透了。更衣室内，陈智霆忙碌了一天，疲惫的脱下白大褂挂在柜子里。
今天下班不用去接陈念之，因为她一大早就被陈瑞书接走了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他们两人关系好像变得特别好，陈念之经常嚷嚷着要去找陈瑞书，她愿意亲近他了，这算是好事吧。
洗完澡，换了身衣服，坐在走道的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，顺手从外套里掏出手机，竟有几个未接来电。
虽说回国也快一年了，但知道他号码的人总共就那么几个，且都在通讯录里，像这样陌生号码，一连打了好几通的，还真是少见。
陈智霆回拨了过去，没响两声就被接起了，对方小心翼翼的询问：“是…是智霆哥吗？”
“我是，请问您是哪位？”
电话那头听到陈智霆这么说，好像舒了一口气，声音明亮了许多，“终于找到你了智霆哥，你还记得我吗？我是豆豆，邱淼。”
一小时后，陈智霆如约来到了邱淼说的那家茶餐厅，厅内人并不多，他环顾了一周，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。
原本坐在那里的人，余光见有人朝这个方向走过来，抬起头愣愣的盯着他看了几秒，然后起身试探性的问道：“智霆哥？”
陈智霆微微一笑，坐在了他的对面。
“智霆哥，你还是老样子，只不过感觉你比读书那会儿更沉稳，更清瘦了。”
“有吗？”
“嗯，是真的，需要点些什么吗？”邱淼把菜单推到了陈智霆的面前。
“一杯温水就好。”这段时间胃被陈瑞书养金贵了，吃不惯外面的东西。
简单的对话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，可能是一看到对方，就很容易会想到多年前发生意外的那晚。
当初手术结束，邱淼无意间询问了手术费的由来，父母告诉他是有好心人帮助，对方不愿透露姓名，也未曾露面过。
虽然手术很成功，但邱淼还是高兴不起来，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奶奶，害了智霆哥的父母。所以在出院后，他有去找过陈智霆，却得知他在自己手术第二天就出国了。
那个时候想的比较简单，以为陈智霆只是出国深造，顺便转换一下心情，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十几年，期间没有任何消息。
随着年龄慢慢增长，邱淼发现陈智霆的离开好像并不是求学这么简单，为什么他会毫无征兆的出国？为什么他过年过节从不回家？为什么连他直亲的人都不知他的去向？
可转念一想，陈智霆出国的时间，那笔突如其来的手术费，一切似乎太过巧合，再加上父母的闪烁其词，使邱淼不得不联想到自己。
终于，在邱淼的再三询问下，他得知了真相，原来陈智霆早就安排好了，他为邱淼的父母准备了一套说辞，若不是他们没读过书，不能把语言稍加润色，这件事本是滴水不漏的！
为了完善这套说辞，他甚至还匿名通过捐赠机构才把这笔钱给到自己，没有人知道他做这些的用意，也不知这钱他是从何而来。
邱淼开始比以前更努力的找陈智霆，可是人脉有限，他在各种社交网站发帖，让留学生们帮忙发到外网，即使知道是大海捞针，但他还是要试一试。
大约在陈智霆离开的第七年，陈瑞书找到了邱淼在读的学校，以资助人的身份。
不同于其他的资助人，陈瑞书不关心学习，更不关心家境，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：你有陈智霆的消息吗？
“陈智霆”这三个字并不陌生，甚至是邱淼一直记挂在心上的名字，但时隔多年，再次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，难免会有些惊讶。
虽然不认识陈瑞书，但眼前的这个人看着实在是没有攻击性，即使他不苟言笑，甚至在提及陈智霆时，他的眼睛还会紧盯着你，让你无法回避他的眼神。
但不知为何，第一次见面，邱淼就莫名的对陈瑞书很有好感，或许是因为他也认识陈智霆；又或是他和自己一样，这些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；再或者是他手腕上那根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黑绳。
从他进门，邱淼就注意到了，那绳子的编法他再熟悉不过了，是他小的时候无聊自创的，只教过陈智霆，而且从绳子褪色的程度来看，显然已经戴了很久。
他们应该很熟吧，那为什么智霆哥走得时候不告诉他？他一定很伤心，一定是没有办法了才找到自己。想到这，邱淼瞬间对陈瑞书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。
可是邱淼曾经答应过父母，不会把费用的事情对外说，当时他还疑惑，猜测着智霆哥的用意，直到陈瑞书找上来，心理隐隐觉得，或许智霆哥要瞒的人就是他吧。
邱淼按照一开始的那套说辞转达陈瑞书，不出意外，在说到关于当年的医疗费时，他质疑了，但在邱淼拿出捐赠书后，他眼神中仅有的光彩也黯淡了下去，像是没有了盼头，呆呆地凝视着窗外。
他走了，除了那天，再也没来过。
他起身离去的那个背影，邱淼至今都不曾忘记，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，清爽整洁的发型，宽阔的肩膀，即使是春暖花开的季节，也遮挡不住他浑身散发出的落寞。
有点…可怜？邱淼后来有回想过那天的场景，没错，是可怜，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显得特别卑微。
“身体还好吗？”陈智霆出声打破这平静。
“嗯，挺好的，每年都会去复查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“智霆哥…谢谢你。”邱淼显得有些吞吐，下意识的抠着餐桌一角，“谢谢你救了我，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，就想当面谢谢你。还有，对不起…”
“都过去了。”轻描淡写的四个字，只因他未曾后悔过。
听到这句话，邱淼视线渐渐模糊，他哽咽道：“真的过去了吗…若不是我，若不是因为我，老师、师母还有奶奶也不会…”
“这是意外，和你没关系。”
“不，是我害了他们，都怪我，如果不是为了救我，他们就不会…”邱淼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。
这么多年，每当下雨天他就会做梦，梦见那天晚上发生的种种，但由于当时年幼，又处于半昏迷状态，很多细节他已记不清，可没有一次不是哭着醒来的。
“本来老师那天心情就不太好，我还给他添堵。”
陈智霆还从未听说过这些，他抬起头注视着邱淼，“心情不好？”
“是的，那天下午吃饭的时候，老师接到一个电话，在门外讲了好久，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。”
“你可还记得他说了什么？”陈智霆双手紧握水杯，身体前倾。
“当时我吃完饭在门口玩，隐约听到了一点，因为是那天发生的事，所以不敢忘。”邱淼回想着，“我听到老师说‘他们只是朋友，等他回来，我会问清楚’，对了，我还听到老师喊他陈董。”
只是朋友…陈董…
仿佛没有了支撑，陈智霆跌靠在椅背上：所以您才会留下那条信息，因为您都知道了，可是却没能等来我的回答。
对不起，让您失望了。
炸鸡店里，陈瑞书端着满满的一盘“奖励品”放在陈念之的面前，“呐，今天表现的很好，全是你的。”
“哇～”陈念之两眼放光，随手拿起鸡腿就往嘴里塞，另一只手也不闲着，不停地翻看剩下包装盒里装的是什么好吃的，今天在陈家吃的太拘谨，害得她都没吃饱。
“慢慢吃，不着急。”
“这是什么？蛋挞？我不喜欢吃蛋挞！”陈念之啃着炸鸡腿，嘴里嘟囔着。
“这个不是买给你的。”
不是给我的？陈念之嘬了一口可乐，小眼珠子一转，“那我爸更不能吃了，他胃不好，不能吃太油的东西。”
“胃不好？”陈瑞书收起脸上慈爱的笑容，一把握住陈念之的手腕，“什么时候的事儿？”
“很久了，从我记事开始，爸爸就一直吃药的，不过最近吃的少了，因为有你做饭。”陈念之说完，满意的看着陈瑞书。
陈智霆不按时吃饭这个坏习惯陈瑞书是知道的，他严重挑食陈瑞书也知道，但是已经影响到胃了，这陈瑞书是万万没想到的。
陈瑞书想的出神，不觉间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，陈念之感觉疼，一用力便给挣脱了。
她这一使劲，陈瑞书也回神了，他问服务员要了打包的袋子，把剩下的东西全装了起来，“快，先别吃了。”
“干嘛呀？我还没吃完呢！”
“回家！”
都这么晚了，陈智霆肯定没好好吃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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